过了很久，直到夜空低垂，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唤醒了所有人紧绷的心，李磐第一个说道：“贵妃如何了？”

接生嬷嬷跪在地上一排，其中一人回答道：“贵妃一切安好，平安诞下皇子！恭喜陛下，贺喜娘娘！”

李磐松了一口气：“表妹没事就好！”说完就要冲进去，被老娘娘制止：“她现在累极了，又浑身是污秽，你进去做什么？想让她的窘态都暴露在你面前吗？回去休息，一会还要上早朝，等你回来再看她也不迟。”

李磐望眼欲穿，却不得不站在原地抱了抱孩子，小孩子皱巴巴的说不上好不好看，可是他浑身软乎乎的，挥舞着小拳头，李磐便从心底里觉得表妹为他生得孩子一定聪明活泼。

无月的浑身都疼，骨头要散架又被强行拼凑起来似的，她全身上下被嬷嬷仔细擦过，头上戴着抹额，她想要叫人，嗓子却跟火撩过一样疼痛难忍。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拉开帘子坐进来，徐秋寒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木头脸出现在无月眼前，无月身上疼着，口里干得不行，嘴里说不出话，心烦意乱地拧了一把徐秋寒，徐秋寒温顺地按住她，另一只手递上水，无月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才缓过来。

“老娘娘回去了，陛下上朝去了，小皇子还在睡，娘子放心，一切安好。”徐秋寒将宫里的琐事又说了几件给她听，无月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去了。

徐秋寒望着她许久，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蹑手蹑脚出去了。

老娘娘回去以后又病倒了，这一次见证小皇子的出生似乎用尽了她最后的精力和心气，她卧床不起十余日，一日比一日虚弱，呈油尽灯枯之势。无月犹在月子里，还是强撑着去她床前，老娘娘清醒的时候就跟她说几句话。

最后几日老娘娘一直在昏睡，无月命人将小皇子抱在她床前她也没有反应，李磐和无月都明白，这一次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她了。

越国的春日温暖宜人、百花初绽，崔太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李磐罢朝三日，以最高规格埋葬了养育他扶持他的崔太后。而崔太后的去世，也让一直以来没有后顾之忧的无月看清这个宫里真正潜伏的危机。

皇子出生，但由于太后去世，一直没有册封无月为后，李磐的权力逐渐收回手中，似乎也不再热衷封后的事。他埋首前朝，偶尔也会去魏夫人、张才人那里瞧瞧，尽管还是留宿无月宫里最多，但这似乎是一种信号——贵妃不再一家独大了。

无月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徐秋寒进来把窗子观赏，语气里颇有些无奈：“娘子怎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刚出了月子不久就坐在这里吹风，不怕留下头风的毛病吗？”

无月笑笑，“诗里凄然苦等夫君的怨女是不是就是我刚才的模样？”

徐秋寒愣住，“娘子为什么这么说？陛下仍旧留宿我们宫里最多，况且你是皇子的生母，家世超然，这后宫里没有一个女人能越过你去。即便是陛下心里也是一样。”

“是啊，后宫之中我自是如此。”失去了老娘娘，李磐像是失去了一种隐形的束缚，尽管他也顾念太后的养育之恩，也是真心疼爱无月，但敬爱和疼爱是不同的，从前李磐喜欢分享政事给无月听，而崔氏也因为太后在宫中而颇有架子。

但当他们坐镇宫中的人从太后变成了年轻的贵妃，崔氏和李磐之间的气氛就微妙起来，李磐对无月的态度也更趋向于让她成为真正的“后宫妃嫔”，而不是一个政治上的盟友或者军师。

这种对女人天然的压制使无月心烦意乱，她猛然发现自己在无形之中已经多么信任李磐，无关爱情，而是一种信任。

她以为李磐对自己的爱无比坚定、独一无二，而现在看来这只是一种被迷惑了双眼的自大。而建立在这种自信基础上她所拥有的那些特权——参与政事、超然于宫妃的身份外、接触朝臣，这些东西李磐都可以随时收回。

虽然现在李磐尚未做的如此决绝，但已经初露端倪。无月担忧的是即便他真的这么做了，就是崔氏也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些权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本就是超过，只要宠爱上她贵妃还是凌驾于其他女人之上，崔氏就不会有异议。

李磐主持科考选出来的一批寒门子弟是李磐忠心不二的追随者，他着重变法，行为有些偏颇，对于有真才实学的贵族子弟，他只着重培养了王六郎，其余的又都调去各自家族庇佑不到的位置。

利用崔氏为首的世族对抗这些对科举不满的贵族，又借由他们的嘴将寒门子安插进各大重要的机构部门，最后李磐一人收获中心集权和臣心民心，再将无月一脚踢回妃嫔的位置上。不甘和一丝隐隐的恨在无月心里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