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身体十分孱弱,神毓站在他的车架旁,国主就当着一众小黄门的面说道:“太子,你皇弟马上就回来了,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你要记得,你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若是不能善待你弟弟,朕便是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
神毓以为自己会愤愤不平、会黯然神伤,结果出乎意料地,他听了这番话,心里只有平静,甚至想笑。他早就不是渴望父亲疼爱的孩子了,对于自己父亲当众表明态度的行为,他只觉得麻烦。刹那之后,他还是恭顺地低下了头,和照常一样温和道:“父王放心,儿臣知晓。”
国主点点头,小黄门们都竭力压低头颅,装作没有听到,龙撵继续往前,神毓还留在原地。他看了一眼刚刚来通禀的太监,那是国主身边的总管太监,佝偻着腰,瞧见神毓的眼神后,默默点了点头,跟上了队伍。
神毓仰起头望着天空,整个皇宫看似风和日丽,其实一张无形的网已经笼罩住施国,待到收网之时,到底是鱼死网破还是丰收而归,孰未可知。
马车里,赵聃颇有些悠哉游哉,“许久未回国了,不知离国现在如何。”
无月摘下藩篱,只戴着面纱,“妾身还未去过离国。”
赵聃眨眨眼:“离国天气常年寒冷,不如施国温暖和畅,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离国饮食,到时候我带你尝尝离国的特色。”
“殿下说得妾身倒有些饿了。”
赵聃哈哈大笑:“饿了?这里有些糕点,暂且填填肚子。”
无月觑他的脸色,没有动糕点,而是无意道:“殿下意气风发,似乎胸有成竹,既然如此,妾身不明白之前殿下为何视回国如洪水猛兽。”
赵聃脸上笑意一凝,“屏瑜,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无月并不气馁,她缓声道:“殿下如此防备,叫妾身好生伤心。乱世洪流,妾身从头到尾只是想保全性命。妾身改头换面,此生注定难回施国,唯有留在殿下身边才能此生无虞,今生今世屏瑜都要誓死效忠殿下。”
赵聃盯着她半晌,似乎在思考她话中几分可信。良久,他才低声道:“离国皇室多双生子,他们将其视为祥瑞。因为这样,就相当于为自己属意的孩子多生了一个保障。双生子中会有一子不得见天日,此生不能与父母相见。二人同样学习文武,一人染疾或是有危险的事需要外出,就由那个不见天日的顶替,真亦假、假亦真,国祚绵长,权不旁落。”
说罢,他又冷笑一声:“这已经是先皇‘驾崩’的第二次了,第一次,先皇的确很有能力,与我父王分庭抗礼,只可惜他忽视了身边人,先皇驾崩后,他的孪生兄弟对我父王毕恭毕敬,他够隐忍,也够聪明,几乎骗过了父王。
这一次最先发现不对的是王后,她发现身边的丈夫变了个人,而恰好此时她怀有身孕,她太想保全自己的地位,不惜以腹中的孩子为筹码,承诺孩子出生后拜我父王为仲父,听从我父王号令,为表忠心,她出卖了先帝。结果显而易见,我父王狼子野心,一碗堕胎药下去,谁还稀罕做摄政王,王室无后,自然要皇叔登基。”
“我曾说过,来施国做质子的机会是我自己求来的,这话没错。我的弟弟是天之骄子,怎么会忍受这样的屈辱,于是我看到了机会,向我的父王请求替他做质子。你知道我走之前,我的父王对我说了什么吗?”
无月没有说话,赵聃笑了笑,低声说:“他叮嘱我,别死在施国。因为我的弟弟还需要名正言顺的身份登基,如果我以质子的身份死在施国,我的弟弟就要改头换面再造身份。我只是比他早出生了那么一会,我们的命运就这么天差地别起来,我时常想,我的运气还真是差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直到先帝第一次驾崩,我突然发现我的命,也并不是注定了的,原来只要他死了,我就能拿回我自己的人生。”
“屏瑜,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几分隐约的疯狂:“先帝死的那天晚上,他的尸体就被丢在暗室中,我看到了他躺在那里,原本他也是被命运选中的幸运儿,可他后来的结局就是躺在那里,无人收尸,甚至连真正的名号都没有。我等了整整三日,没有先帝驾崩的消息,没有改朝换代的消息,哈哈哈哈!新的皇帝悄无声息地代替他,坐上了那至尊之位!就是从那天起,我醒悟了,我的命,也可以不由别人来书写!”
无月看到他眼底熊熊燃起的火光,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把火烧得更加猛烈,直到它烧光一切,烧光皮肉,烧到它的主人只剩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