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无双极其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无月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怀夕,家中遭此大难,恍若一夜之间身陷地狱火海,乱世飘零,此刻我才知我力有限,仅护住你一人都不能。今日我立誓,必用尽残躯余力为义父报仇,手刃仇人,不期报答义父恩情一二,只求钟情之人能得自由。今后你我,再见无期。我以余生报得义父恩情,而你我之间的情义,是我辜负。人生一途苍茫,情云意海难料,幸而识你,憾而分离。万望,珍重。
最后几字有些模糊,透过薄薄的纸背,仿佛隐约可见一个少年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弱小,卑贱的出身使他的命运在权贵者的眼中宛如蝼蚁,他本能接受上天这样的安排,努力为自己的苟活寻求出路,却无论如何不能看着自己钟情的爱人也落得相同的境地。而蝼蚁能做的,唯有拜别爱人,将自己的肉身化作滋养她的土地而已,期许能以单方面的永别换来理想中爱人的自由。
无月深吸一口气,却感受不到解脱的空气,仍有无形的锁链将她的、艳无双的、乃至千千万万人的身躯束缚,更可怕的是,即便他们奋力挣扎,日复一日地为逃离而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变得麻木,自由,还是遥遥无期。
“他字字锥心,所求的就是你能自在生活。”
艳无双流下两行清泪,苦笑道:“自在生活?我做不到。我苦苦寻找他的行踪,终于有了消息,那天,我偷偷去看他,看到他被人欺辱,看他默默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露着笑脸求他的生父帮帮他。”
“我能做什么?姐姐,我不知道到底该铭记仇恨,还是放下仇恨,我明知这仇恨将我们活着的人都折磨得苦不堪言,却说服不了自己放下杀父之仇。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活,所期待的人生完全落空以后,我就像无枝可依的鸟儿,力竭而亡或许才是我最终的解脱。所以我投入云楼,接近世子,待有一日能和他一起去离国,我要亲手杀了摄政王,亲手杀了恩将仇报的小人。这样,我和他,即便死后,也能自在了。”
无月攥紧她的手,安慰道:“离愁别恨的折磨我知晓,你可以心存死志,却不能一心求死,所谓向死而生,只有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你怎么能自暴自弃?世子全然不知这些事,即便你杀他求死,也不过是世上又多了一条枉死的性命罢了!”
艳无双点头:“我知道世子无辜,是我魔怔了,全是因为前几日,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无月迅速回想艳无双的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道灵光乍现,她忍不住问道:“是太子身边的那个谋士?”
艳无双有些诧异,承认道:“正是。”
她接着说:“我原本以为,就这么混沌无望地过下去,也是可以的。可是老天好像偏要捉弄我,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在我们再见的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在他面前以艳无双的身份起舞,我恨我自己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那晚之后,我突然就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想索性杀了摄政王最疼爱的儿子,索性,杀了我自己。这样,或许他就能自由了,不要再为了我、为了父亲那么卑微了。”
“你糊涂!你这是懦弱!你只想着将所有的责任和重担都交给决定你生死的人,害了世子也害了他!”
艳无双低声抽泣:“我知道我傻,我也知道我不该伤害世子,我只是...觉得前路无望了...姐姐,你又在靠什么活着呢?只要那些大人们的一句话,我们的命运就可以被肆意篡改,凭什么天生如此?”
无月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身躯,一下一下安抚她的情绪,她似乎在轻声叹息:“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窒息,几乎每天我醒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走不出这里了,但幸运的是,有一个人如一根细线,缠住我、拉着我,我从这根细细的丝线上,竟看到了走向曙光的方向。
我怀疑一切,唯独毫不曾质疑这丝线的坚韧,借着他,我才能提醒自己,这世上还有我想过的生活,再苦再难犹有尽时,我更加不能死,这世上还有我要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人。我可以没有光明地活着,却不忍看到任何人剪断这丝线,剪断我曾深信不疑的坚韧。那样,我才是真的会,心痛而死。”
“师公子的心何曾与你有异?你不忍看到他低三下四,他亦爱护你至深,只要你们的心是一起的,就不该因为这些羞愧而轻易断送自己的性命。若你死了,就是斩断了他的丝线,他又怎能活得下去?”
“姐姐...”艳无双哽咽道:“我该怎么做?”
无月轻轻抚摸她的头,“你要活下去,姐姐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