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栖的眼里满是怀疑,似乎在考量。
让妖帮助她重建缚妖塔,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凭什么认为她的承诺是可信的。
祁筠却从他闪烁的眼波中知道他已经动摇了,她继续道:“你应当很清楚,鹤云台意味着什么,它不只是对妖族的震慑,也是对仙门百家的牵制。你这妖界之主不好当吧,每月处理的大大小小的麻烦不都是那些个仙门带来的吗?”
“重建鹤云台,对你其实并无损害。况且你不是能通过碧魄珠控制我吗?你若不放心可随时来取我的命。”
照夜栖不知想到什么,缓了神色,将她扶起来。
祁筠面色还有些苍白,她唇畔溢出些笑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再清楚不过了,你运筹帷幄那么多年,不就是想要复活他们吗?我们各取所需,你不亏的。”
“各取所需?我明明可以直接让你去寻,为何要帮你做事?”照夜栖兀的冷笑,声音尖锐起来,“你都说了你的命在我手里,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祁筠望着他讥讽地说:“你觉得你能逼我做我不乐意做的事吗?”
照夜栖转念一想也是,对待祁筠此人,威逼利诱是完全没有效果的,不然早在十几年前他就直接逼迫她了。
他垂眸想了想,最终干脆利落地承诺下来:“好。我答应你这个交易。”
一切在祁筠的意料之中,她眼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的笑。
“那你什么时候去寻?”照夜栖又问。
祁筠站直了身子,将他推开几步远,讥笑道:“照夜栖照大人,当务之急应当是如何出这个幻境,我们如今进入了第九层幻境——不醒之梦中,若是出不去,就只能永远地被困在这里了。”
她转身走向神花。
祁筠能确定她入的第一个梦真切地被破解了,第二个梦是当下吗,还是被埋在雪里的那段回忆?
等等……她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照夜栖的存在,或许那些梦不是她一人之梦。
闲云峰上,极北之地的洞穴中,一直有阿鹤的存在,所以入梦的一直是他们二人!
闲云峰的生辰宴是让她觉得温馨美好的回忆,所以那一段梦境由她主导。而洞穴中平平无奇,应当是照夜栖的意识主宰。
为什么?为什么是那里?
方才被控制的疼痛还隐隐发作,祁筠不自觉抚上心口,忽然了然。
她自认修为绝顶,即便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醉酒后也无人能近身,因此一直疑惑照夜栖是何时下的手,何时将那珠子植入她体内,唯有那一日,她遭雪妖偷袭晕了过去,昏沉了大半日,醒来时也觉得周身有些异样,那时还以为是伤重,没有料到这一层。
原来是这样啊。
年少时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的龌龊不堪。
当年为了让父亲能同意他们在一起,她去了极北之地,九死一生,却被他趁虚而入,下了能控制她的恶毒的碧魄珠。后来在被困在瘴林中的沼泽之时,她浑身是伤,仍不肯放弃,拼死撑着一口气杀了蛇王取走内丹,却在归途望见鹤云台燃起的熊熊妖火。
她本想着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却未曾想他给了她毕生的教训。
祁筠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将那玉蓉神花连根拔起。
幻境想要用永恒的不变的美好留住她,想要用惨痛的不堪的过去困住她,然而这里是幻境,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她的内心,万般皆是虚妄,万般皆如流云易散。
她举起玉蓉神花,回身望向照夜栖,唤他过来,指着这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玉蓉神花。我们自以为寻到了神花,寻到了希望,然而危机潜藏于神花周遭,变幻的风云就在这崖底。是希望,也是绝望。”
照夜栖很快悟到了她的意思,他举目远眺,果然在结界周围,已是风云诡异,危机四伏,而结界的力量正被逐渐削弱。
他清声道:“你的意思是,死即是生?”
“不是我的意思。是幻境主人的意思。”祁筠低笑起来,“你应当也入梦了,它想用什么留住你,你应当很清楚。然而世间没有永恒,只有瞬息万变,一切生机就藏在不断变幻的事物之中。”
她指向结界之外,目光所过之处,是白茫茫的雾气,凝成浩大的极具压迫感的巨网,天地已然为笼,众生仍作茧自缚。
祁筠轻嗤,却不知在笑谁。
她将手中的神花掷了出去,在出结界的一刹那,脆弱的花便被重重风雪撕成了碎末,了无痕迹。
她望着虚空,夜色映着朦胧的雪光,映着光影万千的世界,甚为清艳,她不知是否有窥见什么,眼中荡漾着清冽的光,许久后,她朗声向天地:
“逆人声,朝天阙,纵道孤者,此心不改,愿为乱云兼碎絮,不作易碎之飞花。”
“且以身为刃,破这无解之局。”
音落,她决绝地飞身而下,身姿如云,犹如流水破竹,没入了那白雪茫茫之中。
照夜栖眉梢微挑,眼中流露出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欣赏,他冷嗤:“真是个疯子。”
说罢他也纵身一跃,一同消失在变幻的风云中。
夜色沉寂,月华如水,周遭终于宁静了下来,不再是一片混沌,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此时有祝颂声沉沉响起,苍凉悲哀——俨然是那幻境主人苍老疲惫的声音。
“在无垠的荒原中,在无涯的岁月里”
“当最后一场大火燃起,我们终将重逢,重逢在无人之夜,重逢在死亡的那一刹 ”
诵唱的最后一句,他忽而顿住,以极轻极诡异的声音问:“你听见了吗?你明白了吗?”
“我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人。”
然而周遭寂静如死,没有人留下,也没有人回应。
一切都遥远得仿若永远也回不去的昨日,永远地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