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梦了吗?”
符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对着身旁的人说。
荒草摇摇头,坐起身到床头柜上拿出纸笔,他学过一点素描,在画纸上快速画出梦境里一大一小的身影。
荒草抚摸着画上的人物,似乎还在流连于梦中的场景。
“我认识他。”他声音很低,语气又带着肯定。
符戈来到他的身边,看向荒草手中的画,上面的线条流畅简洁,可以轻松辨清一个坐在摇椅上的老人家,还有旁边的小孩。
“他们是?”。
“我,我不记得。”荒草苦恼地说。
“会不会他就是那位教授你雕刻风车的先生?”符戈在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荒草没有回应,画上的人物给予了他的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似乎能够确定自己认识对方,可又无法将对方的身份与记忆里认识的人相联系。
“我不确定。”
符戈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慢慢来。”
屋外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荒草握着画纸,有些固执地紧盯着,如果眼神有力量,或许薄薄的画纸已经被他看穿了。
“先睡吧。”
在荒草看了二十多分钟后,符戈对他说。
但荒草只是攥紧了画纸,双眼停留在黑色的笔迹上,突然说:“我想去找他。”
也许找到他,一切就会迎刃而解了?
“好。”符戈的语调温柔,也没去管青年此刻提出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
他们又躺回了床上,但荒草失眠了。如果可以,他或许会即刻出发,从梦境醒来后他内心就变得无比焦躁,他好像感知到有人在等待着他,如果再不去寻找或许对方就要离开了。
他害怕着第二天醒来自己又会忘记。
“那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尚在清醒时,荒草对符戈说。
“嗯,我知道。”符戈轻声朝他说。
荒草一心惦记着那梦境里的场景,都快忘了自己后背处还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他扭身又一次扯到伤口,黑暗中渗出点点血渍。
符戈将荒草半揽住,好让他不要再乱动。荒草还睁着眼,对符戈说了声谢谢。
“睡不着吗?”
荒草点头,他控制不住他的大脑一直在思考着他的过去,越发没有一丝困意。
符戈抬手避开伤口处,像对待小婴儿一样轻轻拍着荒草的背,出于意料的,这对荒草还挺管用。
他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符戈轻柔的动作上,曾经数个失眠的夜里,陪伴他的只有窗外的群星和摇曳的树影。
如今符戈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地告诉他,他不是在一个只有鬼魅徘徊的无人之地。
他向符戈又靠近了些,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总能带给他安心的感觉。
或许是有了符戈在身边,荒草下半夜睡得还算安稳。
起床给荒草换药时,符戈看见上衣淡淡的血迹略微皱眉,他将药均匀地抹好后,问荒草,“还记得他们住在哪吗?”
荒草原本以为符戈会将他昨夜的话当做胡闹,没想到符戈还记得。
按照记忆中的场景,那二人也同样生活在草原上,而且与他们相遇之前,自己或许还不在庄园,会是父母将他带走的吗?不过他们早已离世,自己也无从去问了。
由于荒草暂时只知道他们生活在草原,符戈就和他一起看着地图,寻找哪里最有可能是他们曾居住过的地方。
最终他们划定了三个区域,符戈对荒草说,什么时候想去他们就出发。
麻烦符戈跟着自己瞎闹,荒草其实很抱歉。他诚恳地向他说:“谢谢你。”
“没关系。”
荒草收拾着东西,带上了那件旧衣服和风车,他之前说过将风车还给符戈,但他拒绝了说这或许原本就属于荒草。
第一个地点是一座小型村庄,荒草记得他们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便排除了那些热闹的城镇。
坐到车上时,荒草又习惯性地朝外望去,他又记起一些支离的片段,仍旧是那位老人和孩子,他们在草原上随意地散着步,好像天地间都是他们的家。
恍惚间,他好像能看见孩童握着风车奔跑,而老人身上的白衣被清风吹起。
荒草握紧手中的东西,他似乎越发能够确定,手中的物品属于那位老先生,但他与对方的关系,这件衣服又为什么到了他手上,他还是不清楚,那个男孩给他带来的熟悉感,他也捉摸不透。
父母从未和他说过以前的事,他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生活在庄园里,原来他曾经也有过一段在庄园之外的生活吗?
B区的地形很特殊,沙漠和草原各占一半,地域广阔无边,柯茂曾告诉过他,A区面积只有B区一半。
独行的汽车从沙漠上驶过,逐渐迈入草原当中,在漫步边际的青草当中留下浅浅的痕迹。
符戈和荒草先去前两座地点,但真正到了实地后,他又摇摇头,这里不是他印象中该有的模样。
人们住在类似蒙古包的建筑中,零散分布在平坦的草原上,他们下车时,还能看见牧民驱赶着羊群,绵羊咩咩叫着,低头啃食地上的繁茂多汁的青草。这里的人们生活怡然自得,却不是荒草期想的样子。
手中的纸风车生涩地转了起来,像在对着荒草倾诉。
“不是这里,房子不一样。”
荒草尝试回忆的时候,头皮又一阵一阵地发麻,片段式的场景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栋孤零零的木房子伫立在草原当中,像是青色的画板中多了一抹不同的色彩,而从其中走出来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又为这一幅画作平添几分生气。
“爷爷!我们去钓鱼吧!”
在疼痛中,荒草似乎听见了一个孩童的声音。
“应该是木房子。”片段的记忆在他眼前又一次消失后,荒草捂着脑袋说。
说完符戈和荒草又回到了车里,荒草试着将记忆里他们居住的木房子画出来,但其实也只是一个大致轮廓。
符戈安慰他看见实物或许就能够回想起来了。
荒草闻言还是有些低落,他们所剩的目的地就只差一个了,如果还是没有的话,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了。
那位老人家或许还等着自己,在这片草原上。
在荒草垂头不语时,符戈回过头去后车座翻动了一下,再转身拿出了两个小蛋糕,比廖承言上次买的那种还要精致些。
“新鲜的,今早刚做出来的。”
青提饱满鲜绿,搭在膨松的奶油上,诱惑力十足。荒草没想到符戈走之前还特意准备了小蛋糕,感谢地收下后拿勺子挖下一口,果然甜食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好。
在草原上驰骋了一天后,他们在接近黄昏时来到最后的目的地。
荒草朝窗外望去,期盼见到与他记忆相符的事物,但遗憾的是目光所及之处依旧和之前没有差异。
难道曾经生活的地方根本不在这里吗?荒草有些失落,他明明记得是在B区,难道这段记忆也是虚假的?
但毕竟来都来了,他们也下车去周围看了一圈。
这里除了类似蒙古包的屋子外,还有不少瓦房。临近晚饭时分,屋中的人来到外面走动着准备晚餐食材,他们大多穿着黑底绣有白色云卷纹的民族服饰,也有青年穿着便携的现代短衣。
看上去倒别具风土人情。
荒草和符戈走过了很多间瓦房,脚下的草地因为长期被人们踩踏,显得有些发蔫。偶有路人向他们瞥来一眼,又忙着自己的事去了,从房子中间传来的风要更快些,带着淡淡的肉香,许是哪家已经开饭了吧。
荒草听见了略显吵闹的招呼声,抬眼望去,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分着一大锅新出炉的热汤。
热闹而又人情味十足的地方,却和荒草希望见到的完全不同。
再在这里多待也只是白费功夫,他们又一次回到了车中,荒草含着一颗符戈刚塞过来的糖果郁闷地想,他还能去哪里寻找,难不成要走遍B区的每一片草地吗?
又难道那位老人早已不在此地?
草原上的黄昏也如沙漠那边一样,耀眼赤红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一端,明亮而不刺眼,是最美丽的夕阳图景。
荒草却提不起一丝欣赏的情绪,他望向那轮圆日时,试图从阳光之下找到正确的方向,可惜太阳不会说话,它或许已经看遍了人间发生的一切琐事,但从不会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
阳光透过玻璃车窗落在荒草手上,像是一盘金丝,将他牵引到久远的过去,而就在这时,一个拿着根长棍作行走支撑的老人缓缓路过,晚阳下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身被圈起淡红的轮廓。
眼前的场景在一瞬间与一次次消散在荒草脑海里的片段重合,他好像抓住了从脑海里跑掉的东西。
“爷爷!”
荒草瞪大了双眼,话语脱口而出,思绪也在刹那间被大脑支配,让他只顾着奔向前方的方向。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一称呼,好像他本就该这么叫唤的。
符戈没料到荒草会突然冲出去,连忙跟了过去。
另一边荒草已经一股脑冲到了老人面前,期待着想要说些什么,而老人撑着长棍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跑过来喊自己作爷爷的年轻小伙。
他终于看见了老人的面庞,却又呆呆站在原地。
啊,原来不是啊。
符戈也赶到了荒草身边,他清晰听见了刚才荒草喊出的一声“爷爷”,但此刻看荒草的眼神,倒不像找到人的表情。
老人嘀咕着,“我孙子上大学着呢,你是谁啊?”
荒草没说话,符戈便替他回答,“抱歉,我们认错人了。”
老人看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荒草,自言自语喃喃几句就离开了。
“他不是我爷爷。”人走后,荒草茫然地说,他此刻脑袋混乱如浆糊,大脑仿佛过载。
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人,那原本要复现的记忆又退缩回去。
符戈察觉到他的异样,牵起荒草的手对他说了一句我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