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遵循亘古不变的路途转动，又是一年冰雪消融之际。

巴黎街头是被阳光分割的倒影，寒凉的风将手上好不容易积攒的暖意吹散。迟霁向四面八方的镜头轻轻晃动指尖，食指上的戒指还留着衣兜里的温度。

作为psg的代言人，他全身上下都是品牌高定。深咖色西装裁剪得体，第三颗扣子处佩戴了双头表链，中间延伸出的链子挂着蛇形徽章。最外层披着同色系的大衣，裤子从上至下有绑带设计，每走一步都能浅浅勾勒出腿部线条。身上的蛇形饰品配合闪光灯折射光线，熠熠生辉。

穿过众人簇拥的外场，工作人员将他请进内场，褪去了嘈杂，内场的环境浮现眼前。

古希腊建筑的残垣断壁，倒塌的石柱就是他们的座位，中间四四方方的空地就是T台，上面还有些碎石。

迟霁环视一圈，看出了巧思。psg这次为了契合“希腊神女”主题秀，把帕特农神庙复刻到秀场，就连残破的浮雕和石像也被雕刻出来。他再次感叹裴氏的财力。

来到后排的位置，即将落座，身后的一个声音喊着了他。

“先生，等等。”一个亚洲面孔，她做了自我介绍，是这次大秀的负责人之一，“您的位置在另一边。”

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把他往前排带。迟霁冒出问号，他作为季度代言人，看秀位置不会太靠前。没多问，跟她着走。

来到前排最中间的位置，迟霁疑惑加深，“你确定是这里吗？”

那人扫了一眼他手指上的戒指，肯定道：“是的。您的位置在瑗姥身边。”

顶着周围众人惊讶的眼光坐下，身后传出不大不小的讨论声，都在好奇这人是谁，一个中国的小明星怎么能坐在太岁身边？

迟霁思索半晌，坐下时抚摸蛇形戒指，这是他出发前裴时序硬要他戴上的。自裴时序接管亚太地区的工作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原来那句，“我不在你身边这个戒指能保护你。”是这个意思。

走远的工作人员好奇道：“总监，他是谁啊还要你亲自接待？还做到了太岁身边！”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用知道，能戴psg私人生肖系列的都是我们惹不起的。”总监看她单纯，多说了一句，“裴氏的少爷就是属蛇的。”

“那他也不是裴少爷啊。”

总监敲了她的榆木脑袋，“他能戴上裴少爷的家徽戒指能是外人吗？少说话多做事！”

她们口中的“太岁”，原名裴瑗。psg的创始人，世界上著名的时装设计师，同时也是裴时序的外婆，孙子出柜后，她自然知道了迟霁存在。

负责人恐怕是看见这枚戒指才得以认出他。

盘了一遍人物关系，迟霁心里也有底了。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镇定下来，没事的，见家长而已！

要说不慌那肯定是假，这可是裴瑗，时尚圈女魔头，至今办过的秀场场被誉为经典，威名远扬至全球。

据说还特别严厉，上一次出现这种心情，还是迟霁念小学被叫办公室的时候。

掌心源源不断渗出汗珠，方巾上的褶子被他捏得快与布纹融为一体。

内场迎来了喧哗，一群乌泱泱的人开出一条道，他们路过的地方，看秀嘉宾齐齐起身，中间为首的人亮相，一头白发梳得精致，高耸的鼻梁搭着墨镜，红唇紧闭成一条线，下压的嘴角尽显威压。

迟霁早早起身，待人到面前，不卑不亢道：“董事长好。”如果不认真听，没人会知道他嗓音发紧，声线带着波纹。

她没着急坐下，而是摘下墨镜和迟霁对视。

皱纹汇聚在眼角，褐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渐渐缩小。就在众人准备看迟霁笑话时，她眼角的皱纹绽开了花，扬起的下垂的苹果肌，嘴角弧度变大。

“可算见到你了！”说的是中文，部分外国人听不懂，但也看出了“时尚魔头”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拉着人坐下，刚碰到迟霁的手，她眉间皱纹浓密起来，“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出了那么多冷汗。”

迟霁紧绷的弦松下片刻，“没……”

还没等他开口，裴瑗就让秘书去拿块热毛巾和热水袋来，半分钟后热毛巾送来，不再好推辞，道了声谢接下。

就在他擦手时，裴瑗又给他裹了一条围巾。外孙在电话里头千叮咛万嘱咐，迟霁身体前两年亏损太多，现在得好好养着。

打量一圈，确实不像裴时序那么壮实，外婆眼里泛起心疼。

“谢谢董事长。”

“叫什么董事长，怪生分的，叫奶奶！”

“好……好的，裴奶奶。”

一老一小聊得正融洽，秘书满头大汗递上热水袋，迟霁抢先，温声道：“谢谢，辛苦了。”

没给裴瑗训人的机会。

大秀开始，模特分别代表不同的“希腊女神”。破败神庙内众神降临，绸缎和肌肤都泛着波光，十六位女神带着不同的神谕缓步走来。

时装秀结束，国内热搜一半是时装周，一半是迟霁和裴家。

唯粉看见热搜词条两眼一黑。这次他们还不能有怨气，毕竟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不仅是裴家人，还是品牌创始人。

【天，看了小迟时装周生图，太帅了！果然是跟霸总做久了，现在也带了一身霸总味。】

【一身毒唯味的我怎么敢靠近一身霸总味的你。老公别秀了，我认psx是嫂子还不行吗！呜呜呜呜……】

【宝宝确定是他了吗？】

【世界上最大的裴毒是迟霁！都快把高定穿成痛衣了！戒指，耳环，怀表链都是蛇蛇，谁属蛇我不说懂的都懂。】

【又是蛇！怎么，蛇上辈子救过你的命吗？】

【又是裴又是蛇的……我要碎了……迟霁你真的不怕我们脱粉吗。】

【唯粉姐别难过，也别担心。他现在连资本都不怕，更别说掉粉了。】

【暖心cp超话愿意收留心碎唯粉姐～】

【我宝独美十年，怎么就看上了……算了，迟唯姐已把裴某看顺眼，哈哈。】

也有人骂他是资源咖，背靠大佬才能上位。结果可想而知——话剧全国巡演，再加上很多影评博主的解读和分析，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几位大导演也曾公开表示过想合作意愿。迟霁一一婉拒，递来的剧本，没有一个是剧情，逻辑，立意都完善的。现在，他已有了拒绝迎合下沉市场的底气。

自从在巴黎见了裴奶奶后，她一天三个通电话来问，两人要不要移民，这样不仅能结婚还能天天陪着自己。

裴时序听电话里外婆念叨，悄声回复道：“外婆，我都没和他求婚呢，不着急。”

“那你怎么不求呢？你是不是不想结？”

“我想结得要命！”声音不自觉拔高，随后看了看书房门口，确定没人后，继续说，“我想多给他点时间准备，移民，结婚那一个是小事儿？”

说了好一会儿才挂断。

迟霁听书房没声了，拿着相机进来，自然地坐在恋人腿上，双手搭上他的肩，对着他随意拍了一张。

“忙完了吗？有事儿和你商量。”

“怎么了？”

迟霁酝酿了一下，“我最后一场巡演想定在港城，日期和纪念日撞了，你想不想到港城过？”

他们定情是在《心潮》开拍当天，第一年没能一起看上电影，于是决定每年都补看一遍。

“可以啊。”裴时序觉得这种事情说一下就好，能用上商量两个字 ，肯定不简单，“还有呢？”

“我想提前一个月带团队去排练。”迟霁紧接着道，“你也知道港城的舞台很大，要提前定好点才行。”

“哦。”

裴时序发出一个音节后，双手穿过迟霁的腋下，把人提起来放到一旁。然后把椅子转向另一边，背对着他。

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迟霁手搭到椅背上，猛然转动，椅子飞速扭转，没给裴时序擦眼泪的时间。他不想和迟霁分开一个月，太久了，远程办公效率又太低了……

怎样都不行，泪水噌噌往外冒，一个接一颗滚出来。

看他又掉金豆豆，迟霁内疚感铺满全身，膝盖搭到转椅上，捧起爱人的脸，哄人的声音要柔出水来。

为了缓解恋人的分离焦虑，迟霁下定决心：“这几天我把通告推了好好补偿你，不哭了不哭了。”

“真的吗？”睫毛上的水汽还没散去，得到迟霁首肯后把桌上文件一扫，揽着他的腰把人放倒在杂乱的书桌上 。

疼的是迟霁，哭得稀里哗啦的却是裴时序。

……

几天后，迟霁身穿高领针织衫过机场。

港城四五月份的太阳足以把搁浅沙滩的鱼虾烤干。粉丝围着他拍照，口罩捂得密不透风，耳后汗水争先恐后冒出，手背不停擦拭。

刚到港城，他先回了趟两人的家。

这片小庄园占地面积又扩大了。迟霁小改造了一番，把隔壁几栋别墅买下来，互相连通，又搬了沙滩海水进来，弄了个人造海滩。

海滩上还布置了个小舞台，旁边摆放着裴时序第一次给他弹唱时用的吉他。

数着时间，距离五月二十六愈发近，他的心跳频率也愈发快。

当他听到裴时序在书房的对话时，他明白，可以开始筹备了。

裴时序收到信息时，他刚下飞机。迟霁没有如约来接他，而是一路留下记号，引导他自己找过来。

推开小别墅的大门，一封迟来的信件掉落。他捡起来，掸去灰尘，看清落款和时间，匆匆打开——

【我不知道这次要多才能去找你，这次我又来晚了，你肯定要生好大一场气。

要是我能早点把吵架时的“对不起”换成“我爱你”，你是不是就多点安全感了？

我总是自以为是，觉得率先道歉就能维持住感情，觉得要冷静之后再去解决问题，觉得你想太多，但其实是我做太少，说得也太少。

感情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冷静。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缺少的是爱一个人的能力，可任何能力都需要培养……】

看到最后一句时，泪水早已模糊了墨迹，眼前的幕布亮起，最后一句话醒目又张扬地出现。

【你愿意再做一次我的老师吗？这个课题我想用一生去回答。】

沿着地灯亮起的方向走去，在人造海滩前顿住脚步。裴时序现在的身影和当初迟霁的身影重叠，爱人在自己的正前方。

心魄像是被灌入一团岩浆，在五脏六腑之间翻涌，冲撞，不断迸溅，滋生，这种感觉蔓延至每一寸经脉。见到裴时序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预演和构建在炙热的岩浆中泯灭。

R&B曲调响起，灯光洒下。一切在对视中不言而喻。

迟霁声紧涩，打滑的指尖第一个音节就弹错了，力争完美的他在爱人面前进错了拍——

「你在我身边降落

我曾以为那是属于我们的永恒

来不及看清

转瞬即逝的美丽

说不出口的爱

请原谅我的迟疑

梦中再次相遇

是否能一如曾经

那更替的四季

是我们一起见过的风景

道歉早已听腻

下次回答请说我爱你……」

是那首写给裴时序的歌。他兑现了承诺，第一个听众是他。

按停琴弦，抖动自然而然转移到发白的指尖上，他颤抖地握住麦克风，之前背长篇大论，到头来只记得七个字。

“裴时序，你愿意吗？”

身影飞奔过去，泪水在强大风力下偏离轨道。他们体温相融，耳边是带着哭腔的三个字。

“我愿意。”

一如往常地拥吻。在彼此相爱这件事情上，他们永远不会感觉到乏味和腻烦。

交换了戒指，一场漏洞百出的求婚仪式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迟霁在5月26日9点23分，上传了2分钟的新歌MV——《下次回答请说》。MV主角是裴时序，伴随着曲调，两人相爱的照片逆时间播放。

最后定格在了初雪合照。一段对话夹杂着磁带机滚动的噪点声。

—裴时序。

—嗯？

—我爱你。

—正文完—

2024.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