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须摘了发簪，递还邓衿，“现在殿下去学殿吗？”
“不去，”邓衿拿起一旁翻了一半的经史，“簪子不要了。回去告诉讲官，小顺子把衣服送来之前，本宫不会出院门一步。”
宋子须看了他一阵，轻声，“我和讲官说你不舒服，可以吗？”
“咒本宫？”邓衿睨他。
“……没有，”宋子须斟酌，“这些话，我来说不太合适。”
邓衿合上经史，看着他，“哪不合适。”
宋子须两手放在腿上，安安静静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邓衿看他许久，“啧”了声，重新拿起经史，“随你。”
宋子须缓缓点头，站起来走了。
玉簪没拿，邓衿余光瞧见，瞥了眼宋子须的背影，没说什么。
宋子须回卧房束好发，重新回了大殿。
大殿很安静，所有学官都低头温习功课，矮台上的讲官坐着监督，见他回来，问：“太子殿下没一起过来吗？”
大殿里的学官齐齐抬头看宋子须。
宋子须：“……他不舒服。”
讲官凝目：“要不要叫太医？”
“不用叫，他休息了。”宋子须道。
讲官缓缓点头，“行，回位子吧。”
宋子须回了位子。
午时，小顺子提着大食盒，敲了敲邓衿的卧房门，“殿下，奴婢把午膳送来了。”
邓衿：“进。”
小顺子轻轻推开门，往邓衿那边看了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在中央的小圆桌上摆开食盘，放了筷子，转身道：“可以吃了，殿下。”
邓衿坐在书桌边，合上经史，“衣服什么时候到。”
“小福子还在挑。”小顺子忐忑道。
“去催，”邓衿走到梳妆台前，“再让他带几套新被褥，你带人来把这床被褥扔了。”
“是，”小顺子躬身，“奴婢告退。”
待人走后，邓衿解下绒衣，扔到了被褥上。又拔出头上的簪子扔了，重新把头发绾起，用新簪子簪好，才洗了手，坐上圆桌。
邓衿拿起筷子，握了半天，面色古怪。
过了一阵，他站起来转出门，宋子须正好从院外走回来。
看到他，宋子须止步。
两两无言。
片刻，邓衿道：“有没有勺子。”
宋子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迟疑点头，“……应该有，我问问。”
皇上给他安排的小厨间在他卧房旁边，膳师许勉和老厨子郑叔早就在忙活了。
他走到小厨间外，站在门口望进去，“郑叔，有勺子吗？”
郑叔整个人蒙在水蒸气里，听到声音后探出半个身，“什么？”
“勺子，”宋子须：“新的勺子。”
郑叔：“仔仔你等等，叔走不开。”他扭头往里喊，“小许，给仔仔拿个勺子，就在你手边的柜子里，要新的！”
“汤没熬好呢，”许勉放下菜刀，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勺子洗干净，走到门边递给宋子须，“仔仔拿勺子做什么？”
一抬头，忽然看到宋子须身后的邓衿，他面色微凝，稍稍站直，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邓衿接过宋子须递来的勺子，看了他一眼，“嗯。”
宋子须对许勉道：“许哥你继续忙。”
“行，”许勉点头，“饭马上好了，你直接在屋里等，一会儿我端进去。”
“好。”宋子须转身离开，和邓衿并排走了一段路，又各自分开回了卧房。
邓衿回到卧房后又把勺子洗了一遍，重新坐回圆桌，用勺子有些费劲地捞了一块肉，尝了一口，放下了勺。
学殿不让从外带饭，只能吃膳厅里的饭食，而这些饭食又是宫里御厨做的。
没想十几年过去，还是一脉相承的难吃。
邓衿弃了一大桌饭菜，走到卧房门口，正好看到对面的卧房大门敞开，阳光倾泻进去，一架绒椅放在光下，宋子须就坐在绒椅上晒太阳，瘦瘦小小，安安静静的。
宋子须也看到了邓衿，稍稍坐正，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忽然听卧房外传来许勉的声音，“仔仔，饭好了。”
宋子须应了一声，又看了眼邓衿，见他没什么动作，有些困惑，起来收了椅子，让出道来方便许勉端菜。
一直到饭菜上完，邓衿都没动，一直看着这里。
许勉一直注意着对面的动静，这会儿实在没忍住，对宋子须道：“仔仔，你问问殿下来不来吃，他看这边很久了，我担心他是不满意我们单独用小厨间，心里有气。”
宋子须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看向对面的邓衿，轻声问：“殿下，要来一起吃饭吗？”
邓衿看他一阵，走了过来。
“许哥，他来，再加一套碗筷吧。”宋子须对许勉道。
“行，你让他坐着等我一会儿。”许勉去了小厨间。
邓衿走进卧房，只一眼就浑身舒适。
虽然和他卧房布局一致，但宽敞明亮，干净整洁，东西摆放讲究，整间卧房还漫淡淡的草木香。
“殿下，先坐这里等一下吧。”宋子须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邓衿坐到了他对面，看眼前的吃食。
一半是药膳。银耳红枣汤、黄豆雪梨猪脚汤，当归乌鸡汤，猪心枣仁汤。
一半是正常吃食。鸡蛋土豆汤，过水萝卜片，浸奶小馒头，清汤粉条。
另一边许勉乘好米饭端出来给邓衿，又用新的碟子把肉菜食物分盘，邓衿吃一边宋子须吃一边，顿时将小圆桌排得满满当当。
“仔仔，殿下，你们先吃，我和郑叔在小厨间看晚上吃什么，你吃完了去叫我们收拾就行。”许勉道。
“好。”
门一关，只剩宋子须和邓衿。
邓衿看宋子须，“大病初愈？”
“嗯？”宋子须才抿了一口汤，闻言看他，须臾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病的。”
“十几天前。”
“因为赶路？”
宋子须腼腆笑笑，“赶路有些累，路上又太冷，就起了寒热。”
“一起起十多天？”邓衿看他的脸。
虽然宋子须是天生的小圆脸，但只有半个巴掌大，下巴尖尖，是肉眼可见的瘦弱。人长得也瘦瘦小小，才到他肩膀。
宋子须拢了拢衣服，轻声，“……反反复复吧。”
邓衿没再说话，勺子压着碗里的白米饭，没动他这边分出盘的药膳。
他果然很娇气。
宋子须不知道邓衿在想什么，他都已经喝完了小半碗汤，而邓衿还是没下嘴。他看邓衿压米饭，猜他可能是嫌米饭干巴，小声问，“殿下喝汤吗？之前不知道殿下要吃，就煮了我喜欢吃的饭，干的话可以舀一勺汤泡一泡，也很好吃。”
“不用。”邓衿手边停了下来，片刻后，用勺子去捞一片浸奶的小馒头片。
然而勺子是拿来喝汤的，边缘圆钝，他捞了半天，宋子须也不解地看他捞了半天。
见邓衿实在捞不上来，拧眉和馒头片杠上时，宋子须在一旁拿了新筷子，把馒头片夹到了他勺子里，“殿下，用筷子才能夹起来。这是新的，你用吧。”
邓衿看递到面前的筷子，片刻接下，握了半天，抬头问宋子须，“怎么用。”
宋子须面色复杂。
半晌，他缓缓拿起自己的筷子做示范，“两根筷子顶一起卡在虎口，食指中指卡一根，拇指又和无名指卡一根，夹菜的时候中指发力，带它卡着的那根筷子动，这样就可以夹菜了。”
邓衿按着他说的做，手指都卡着动不了，拧眉，“夹不动，手指没力气。”
宋子须观察他的手有好一会儿，道，“殿下你不是没有力气，是力气太大，中指僵住了，你放松就好了。”
“松了不会掉？”邓衿看他。
“……不会掉，”宋子须干脆站了起来，绕过小圆桌站到邓衿旁边，微微弯腰捏住两根筷子，“殿下你先松手。”
邓衿松开。
宋子须固定筷子不动，“再虚握上来，就随便握，先把力道化掉。”
“本宫没使力，它自己卡住了。”邓衿边说边照做。
“……好，那殿下现在也不要使力，”宋子须暗暗叹了口气，随即伸出手捏住邓衿指节，准备帮他改姿势，却发现邓衿手指又僵了，他道，“殿下，你放松。”
“本宫放了。”邓衿眉头紧蹙。
“那……再放一点，中指一定要动的，不动夹不了东西。”宋子须戳着他手指。
邓衿只看到一小截瓷白的手指不住地软软戳着他中指，鬼使神差，他松了松手。
宋子须笑了笑，“就是这样，中指就用这个力道带卡住的筷子动。”宋子须手指捏住邓衿中指，带着慢慢地来回动了动，帮着夹了一片馒头片。
“就这样，殿下试试看。”宋子须松了手。
邓衿凝目，有些僵硬地动了动中指，艰难地夹了一块馒头片，但没拿稳，馒头片在半空掉下，吧唧一下贴到了桌面。
“没关系，再多夹几次就好了。”宋子须回了位子。
邓衿费劲地夹了三四次次，终于顺了许多。
宋子须也安心吃饭，接下来两两无言，直到吃完饭，邓衿才对宋子须道：“谢谢。”
宋子须正在整理衣服，闻言抬头，有些惊讶，片刻，他笑了笑道：“不客气。”
随后卧房外的许勉进来收碗筷，“仔仔你一会儿随便走走消消食，再睡小半个时辰，我和郑叔先回去了。”
“好。”宋子须应下。
待人走后，邓衿忽然出声，“他们为什么叫你仔仔？”
“嗯？”宋子须从许勉那里收回目光，须臾，道：“是宜州话，宝贝的意思，我祖父祖母都这么叫我，许哥他们也就这么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