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五下午,褚旸的戏份不多,四点多就已经拍摄完毕。
因为说了晚上有约,拍摄一结束就去了休息室卸妆换衣服,然后带着言川低调离开。
许淮毕竟还要跟组,再加上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安安稳稳地等到所有人都收工,才带着东西回酒店。
他迅速洗澡换衣服,然后站在褚旸的房间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
那天褚旸说周五有约,他当时脑子一短路,以为褚旸是要约他,冲动之下也跟着说有约。
但后来单独吃饭时褚旸再未提起过这件事,他一琢磨,便感觉到不对。
如果褚旸真的要约他,不至于之前一点口风都不露。
更何况,他虽然厚着脸皮占了褚旸的大部分空闲时间,但他心里知道,褚旸对他还是有隔阂。这种隔阂是三年里一点一滴叠加起来,根深蒂固的。不可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有所消弭。
在酒店里近水楼台的蹭饭可以。
让褚旸主动单独约他出去吃饭,是万万不能的。
理智上,他一清二楚,褚旸要约的人跟他半点儿也不沾边。
但情感上,他又忍不住怀揣着一丝微妙的期望。
万一是他呢。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打成一团。
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反反复复,下不定决心。
正当他打开言川的聊天框,打算迂回着问问他褚旸赴约没有,眼前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许淮双手捧着手机,怔怔抬眼。
褚旸盯了他片刻:“我门口的地板上有胶水?”再一垂眸,“来找言川?”
“我找你。”许淮利落地关掉手机放进口袋。
两人进了屋。
褚旸已经换好衣服,自顾自地翻找起东西。
“你……”许淮在他身后做心理建设,“你今天晚上,有约了啊?”
“前天不是已经说过了?”
褚旸说话时头也不回,跪在沙发上探手捞着什么。
“你……我……”许淮难以启齿。
“你什么?”
“我……是……”一句“是我吗”还没问出口,许淮忽然注意到茶几桌腿旁放置的纸袋。
是普通的牛皮纸袋,没有任何logo。
但居高临下依稀可以见到里面的纸袋里的礼盒丝带,看上去包装精美。
很明显的礼物。
——今晚要送给吃饭对象的礼物。
还不少,整整五个纸袋,军训似的立得规整笔直。
许淮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哪里忽然空了一块,呼啸着漏风。
再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失望。
褚旸终于捞到了充电器,转头问:“你是什么?”
“……没什么。”许淮意兴阑珊地摇摇头。
褚旸若有所思。
许淮勉强露了个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言川不在,我帮你带下去?”他仓促地补充,“刚好我也要出门。”
褚旸眉心蹙起。
“你要出门?”褚旸皱眉问,“去哪儿?”
“去……”
本来就是一个拙劣的谎言,被他突然一问,许淮下意识脑袋空空,不知该说哪个地方好。
褚旸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松了眉心道:“如果不着急的话就先跟我去吃饭吧。”
“可你不是……已经约了人吗?”许淮瞥了眼地上的一对礼品。
“嗯,没关系。”褚旸轻描淡写道,“他知道你会去。”
许淮一怔。
褚旸原来是打算带着他一起赴约的?
“他”又是谁?
还不等他问,褚旸已经看了眼时间:“人已经出发了,咱们也走吧。别迟到。”
说着,弯腰去拎礼品袋。
“我来帮你拿。”许淮忙抛却杂念。
“不用。”褚旸张口拒绝,顿了下,把口袋里的充电宝和手机递过去,“拿这个吧,我嫌重。”
*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很幽静清雅。
核对好身份,服务生在前引路:“两位这边请。您的客人十分钟前已经到了。”
“知道了,谢谢。”
靠近包厢,许淮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褚旸约的人是谁?
他认识吗?
跟褚旸什么关系?
他要怎么称呼?
又要以什么身份出现?
……
各种念头浮现在脑海,没走到包厢门口,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褚旸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有点紧张。”许淮诚实道,赶在服务生开门前飞速问,“我过来真的方便吗?”
褚旸隐在帽檐下的眉梢动了动:“怎么,你还打算再打道回府?”
“我可以在大堂等你。”
褚旸:“……”
许淮说着停住了脚步,似乎真有临阵脱逃的架势。
褚旸无语:“用不着。”
同时把一半礼品袋递给他:“拎着。”
许淮以为他累了,抬手接过来。
“是你认识的人,不用紧张。”褚旸说,“走吧。”
许淮:“?”
他认识的人?
许淮半信半疑地跟上去。
他和褚旸共同认识的人很多,范围太广了。更何况自从他出国后,跟原本的朋友基本都断了联系,不知道近况,自然也就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市。
压根摸不着头绪。
他落后褚旸一步,走到包厢门口时视线被遮挡,看不清里面的人,只听到褚旸很尊敬地搭话:“路上堵车,您久等。”
“我也是刚到。”一道上了年纪的嗓音,但很儒雅随和,“快坐。”
辨识度很高的嗓音。
许淮辨认出的瞬间,整个人顿在原地。
服务生已经体贴地关上门离开。
褚旸没有立刻落座,而是拉开中年人旁边的椅子,往后看过来。
他一动,坐在正中央的那个人终于显出真容。
大夏天还穿着考究的西装马甲,椅背上搭着西装外套,像是刚从会议现场出来。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气度从容平和,循着褚旸的视线望过来,笑意加重:“小淮,站门口干什么?快过来坐。”
许淮下意识抬步走过去。
中年人没等他到跟前,已经隐隐激动地起身迎。他站在许淮一步开外,仔仔细细地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瘦了。”
许淮眼眶发酸,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三年不见,不认识我了?”中年人故作调侃。
嗫嚅半晌,许淮终于开口:“老师……”
京大在许淮那一届开始施行学业导师的制度,许淮一入学便被分到了杨导手底下。
没有导师会不喜欢勤奋好学的学生,更何况,杨导本就是非常认真负责的性格。两个人一个好学,一个乐意教,一拍即合。
许淮在京大求学四年,杨导始终倾囊相授,给了许淮学业和生活上的很多帮助。对许淮来说,亦师亦父。
三人落座,褚旸自然而然地做到了许淮旁边,没去打扰他们师生重聚。
许淮愧疚道:“您来南市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本来该是我去探望您的。”
“只要是见了面就成,哪有那么多讲究。”杨导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再说了,你本来就是为救急回的国,肯定是工作重要。我这不是也忙,前段时间褚旸就告诉我你回来了,一直等到今天来南市开会,才有空约你来吃个饭。”
许淮意外地看了眼褚旸。
杨导问:“说说你吧,在外面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好,就是不太能习惯他们的饮食。”许淮老老实实地回。
杨导想起旧事,笑起来:“你这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胃,还是一点儿没变。”
“老师看着也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宝刀未老。”
杨导朗声笑起来:“还是话说早了,可比三年前嘴甜多了。”
“这次回国准备待多久?”
褚旸在一旁呼吸放轻。
“就留在国内了。”许淮坦然道,“老师您知道我的,从始至终就只是打算去读个书,没想别的。”
“回来也好,你原本就喜欢本土文化的语境,留国内发展正合适。”杨导点点头,“之后准备定居在哪儿?回京市吗?”
许淮瞟了眼身侧,浅笑道:“目前是打算就留在南市。”
“我记得褚旸也定居在这儿?”
褚旸终于插了句话:“是。”
“那正好,你们两个能互相照应。”
两个人重新留了联系方式。
杨导感慨道:“当时你离开后好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还是你父母联系辅导员拿你的毕业证,我才知道你人已经在国外了。”
许淮发送好友申请,歉疚道:“出国后换了当地的号码,原本存的联系人都丢失了,没找回来。”
“这回加上了可不能再丢了。”杨导调侃。
“一定不会了。”许淮郑重其事地保证。
师生很久没见,这顿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中间有一段时间褚旸去了洗手间。
许淮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老师……您怎么会跟褚旸一直有联系?”
“憋很久了吧?”杨导心知肚明地打趣。
许淮赧然。
“你当初消失得突然,他应该是到处找了你一段时间,没找到,最后通过你师母联系到我这里,想从我这儿知道你的消息。我看他急得很,尝试联系了你父母,结果是转到了秘书那里,说你们一家都在国外。更多的消息就探听不到了。
“他不死心,还想去报警,但这种行踪明确的情况肯定不会被受理。他几天几夜睡得都不踏实,又快要赶上期末,你师母狠狠骂了他一顿,把他接到家里亲自盯了一段时间。就是那段时间里,你父母联系上了辅导员,问了毕业需要处理的相关事宜,说你已经在国外安顿下来,没打算回来。我把这件事转告给了他,他才算消停下来。
“那之后我们也没怎么私下联系过。直到他毕业前夕,才又找上我。”
许淮似有所感:“他找您是……”
“他说,你就算要跟他分手不理他,也不会跟我断了联系。让我一旦有你的消息了,千万要通知他一声。只是没想到——”杨导长长叹了声气,没再说下去。
许淮低下头:“抱歉老师……”
“不用道歉。我的学生我知道,有天赋,又肯下苦工,两年就能结束的学业,哪至于拖到今年才拿到学位?”杨导心疼地说,“这三年,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