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水是江余下辖小镇。到闻郁老家望颍镇之后，沈映蓊看着地图上显示的思水位置，才发现两个地方竟然挨得这么近。

两人先回了趟外婆在望颍的老宅，简单存放了下行李。

老宅不大，带一个小院子，是小镇上随处可见的三层自建房，从院子里的小躺椅和竹架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干货来看，这里很有生活气息。

在一楼收拾房间的时候，有邻居听着风声来，杵在院子门口，边打量沈映蓊，边和闻郁聊天。

人走后，闻郁神色冷淡地同沈映蓊解释：“现在是我舅舅一家照顾外婆，他和舅妈偶尔会回镇上陪外婆住一段时间，其他的房间没来得及收拾，这间之前是我的，不介意的话，今晚先睡这里。”

沈映蓊站在门口一看，虽然房间不大，但是非常干净整洁，单人床上的四件套也是闻郁刚换下的。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旋即，想到个问题：“那你睡哪里？”

闻郁：“舅舅他们偶尔睡的那间。”

她后知后觉：“所以才跟她们讲的，我是你朋友吗？”

刚才他们讲的望颍话，虽然宁市和江余都是一个语系，但再细化到小镇就多少有些差别，尤其他先前因为懒得和外人解释两人的复杂关系，讲她是他朋友的那句话时说得又轻又快。

闻郁：“你听得懂？”

沈映蓊：“我来过望颍。”

听她说完那句话，闻郁沉默下来，握着浅蓝色方格被套的手倏然用力，指背绷紧，淡青色的脉络浮在干净白皙的肌肤上，变得极为显眼。

沈映蓊盯着看了几秒，抬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妈妈就是江余人，我小的时候跟在她身边，在江余生活了很多年。”沈映蓊没话找话，试图用别的覆盖掉先前那种很陌生奇异的感觉，她站在原地象征性地绕了一圈，本来只是随意看看，但是老宅之外，远处的白墙倒真的让她生出几分熟悉感，“她是画家，经常在外采风，偶尔我会跟她在不同的小镇上住上一段时间，也来过望颍。”

他不讲话，可能是觉得自己在胡说。说实话，之前知道闻郁老家就在望颍后，她也觉得实在是有点巧了，于是多说了两句：“好像就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我还有印象，我在望颍住了差不多几个月。”

房间再度变得安静。

“屋里没空调，夜里温度低，关好窗门，我在你隔壁，有什么事叫我。”闻郁毫无波澜地说完，将被套抻平整后松开手，转身离开。

沈映蓊愣了下，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生分冷漠的背影，抿了抿唇。

多想无益，她收起心神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跨过门槛进房，嗅了嗅，整间房都是熟悉的清冽气息，先前的不自然在此时又开始冒头，她下意识想要走到窗边想要换气，但手扶在窗柩上几秒，转身之际，到底又把窗往回收紧了些。

*

清早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又收拾了房间一会儿，等彻底闲下来就差不多到了饭点。

闻佳武早早在镇上的一家饭馆订好餐，然而吃饭时，来的却不止闻佳武一人。

包间里，一个和闻佳武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极为周到地为几人布菜，相较于闻佳武的沉默寡言，男人性格十分外向，看起来很是八面玲珑。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沈映蓊已经搞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以及生平经历，主要是创业史。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别看我只是阿郁表兄，小武——我弟，我们俩这亲兄弟的关系，都不见得比我和阿郁更亲，”闻佳平挑起粒醋溜花生抛嘴里，“但是吧，到后来工作，大家发展方向不一样，小武读到高中就读不下去了，出去闯荡了几年，回来没学历没工作的，在家里蹲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这做哥哥的，怎么也得拉他一把。”

兄弟二人在江余合伙做生意，开了几家洗车行。

闻佳武习惯了亲哥托大虚荣的性子，闷头吃饭不作声。

闻佳平又笑了两声，“阿郁么，倒是比我们兄弟发展得好，但是我说句实话你们别不爱听，阿郁之前上班的那家，虽然坐办公室的，是工资高，听着也比我们这些自己出来单干的好听些，但跑业务还不是得看人脸色吃饭，他实习那会儿陪客户吃饭喝酒，喝到吐都是常事，可没我们这些个体户自由。”

沈映蓊听着听着，忽然皱起眉，她看向闻郁，像是在端详他的模样，在对方看过来时，她又平静地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闻佳平自顾自说起兄弟三人幼时的一些趣事，但闻郁和闻佳武并不插话，沈映蓊听得好奇，却也只是克制地望向对方没有出声，闻佳武却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抬头看了沈映蓊好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沈映蓊觉得，他在这个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纳闷不解。

闻郁不咸不淡地放下筷子，打断了闻佳平对幼时往事的追忆，闻佳武也忙放下碗筷，表示自己吃好了。

见两人不给自己面子，闻佳平挂了脸，但转过念也就是分秒间的事，他再度展开笑容，继续热情招呼沈映蓊。

她看着闻郁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碗筷，也没了胃口，但还是压着情绪安静吃饭。

看到沈映蓊吃得差不多了，闻郁起身去结账，发现一开始闻佳武便结了账，也没说什么，径直出了餐馆到车上等着。

其余几人陆续回到车上，副驾驶座的闻佳平开口：“咱们仨现在去店里？”

后车座的闻郁一动不动，于是等待几秒，车子发动，一行人沉默前往思水镇。

一路上闻佳武闷头开车，闻佳平最为活跃，接了好几个电话，挂断电话后又吐槽起店员不省心、客户多难搞起来。

沈映蓊心不在焉，不时分神看一眼她身侧的闻郁。

他正闭着眼睛仰靠在座椅里假寐，但每一次，在车子碾过坑坑洼洼的路面出现颠簸时，眉头都会不自觉蹙起。

沈映蓊提醒闻佳武：“不好意思，可以开慢点吗？”

闻佳武连忙踩下刹车降速。

闻郁团了团手上一早脱下的外套，抵在腹部，依旧是闭着眼睛：“开快点，早去早回。”

闻佳武应了声又连忙提速。

沈映蓊盯着闻郁看了几秒，抿唇移开视线。

见其他三人根本没在听自己的，闻佳平慢慢闭上了嘴。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思水镇的闻氏兄弟车厂前停下。兄弟二人先下车，走在前头去找据说认识李阜鸣的那位波叔，没多久闻佳平又回来，敲了敲闻郁的车窗，扯开笑：“真是不巧了，波叔刚好没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估计得等上一会儿了。”

洗车行里坐着四五个职工，正围在一块儿打牌，烟酒味极浓，冬天门窗捂得严实，更加不通风，闷得人头晕。

闻郁进去绕了一圈，就拉着沈映蓊回了车上。

“在这儿等。”

说完这句话，他又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呼吸平缓绵长。

沈映蓊：“……”

十几分钟后，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闻郁刚睁眼，看到沈映蓊正要打开车门下车，他下意识拉她手腕。

虎口钳住对方腕骨，细细的一圈。

她肌肤带着点凉意，单薄又脆弱，稍微用力都要碎掉。看到她忍痛的表情，闻郁终于清醒过来，卸了大半的力气，但还是圈着她不放。

“怎么了？”沈映蓊见他额头上渗出的细汗，也跟着蹙眉。

“做了个梦。”他有些不舒服地吐出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排遣掉先前梦境中，几乎要将他吞噬掉的巨大失重感。

沈映蓊等了几秒他都没有松手，她才想要挣脱：“我想下车去透透气，我有点不舒服。”

闻郁皱眉：“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

说完他正要起身，被沈映蓊拦住。

“也不是不舒服，”沈映蓊顿了顿，“就是肚子有点疼……好吧，我是看你胃不舒服，我想给你买点药。”

闻郁现在是真的不太清醒，脑子转的都比往常慢了些，花了几秒的时间才有回应：“不用。”

沈映蓊低声：“就当是我也不舒服，刚才路过的时候我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我去去就回来。”

闻郁看了她很久，精致小巧的脸低着，小半张脸藏在鹅黄色羽绒服里，鼻尖有些粉，垂着眼，看起来莫名乖巧可怜。

他也不松手，指尖搭在她手腕内侧肌肤上，灼灼地。

沈映蓊羽睫不安翕动，他终于松开。

他面无表情撑着椅背正要起身，沈映蓊瞥见一旁的外套，打断他：“你的外套借我可以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沈映蓊自己动手，拎起那件深咖色外套，套在自己身上。

外套里面塞羽绒服，即便外套够宽大，但还是显得她有几分圆滚滚的稚气，像只裹着巧克力脆皮的香草雪糕。

“外面很冷，你不要跟我去，”沈映蓊嘴巴闷在领口里，瓮声瓮气的，“我会带着你的外套回来的。”

她站在车外，看向他的脸庞干净明皙，眼珠极黑，在满目苍白的雪色中带着几分执拗天真。

闻郁读懂了她的承诺。

他依旧不松口，沈映蓊表情变得有些为难，可还是忍着，于是就生出几分委屈。

“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必须要找李阜鸣……我对他有点印象，”他撇开视线不去看她，吐出口气，“我等你回来。”

沈映蓊诧异地看着他，“好。”

她拿上手机离开，闻郁安静地靠在椅背里，视线无意义地聚焦在车顶。

身体的不适好像缓解了很多。

他分神想着。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意识到，为什么买个药要这么久。

他回过神。

手刚搭到车门上，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

闻佳武的表情急切，原本要说的话在对上闻郁阴沉到极点的视线时，忽然噎住。

他不敢去看闻郁的表情：“郁哥，映蓊她不见了。”

一时半刻，闻郁觉得自己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